95.十 大汉后世谈(十) 西域(1 / 4)

元狩年, 二月。

自讨平匈奴以后,大汉进入了长达数年休养生息的过渡之中。或许是惩于天书中好大喜功虚耗国力的惨痛结局,又或许是军事的改革繁琐冗杂难以开展, 皇帝居然罕见的表示出了宽容与忍耐, 除了例行以骑兵扫灭匈奴残余之外,并未征召过多的军队;就连预谋已久的西域用兵方略, 也暂时被搁置了下来——博望侯张骞远道而归, 在详细虚宿了大漠绝域种种见闻以后,以为西域并非铁板一块亲近匈奴,其间大有可以斡旋拉拢的空间;为此, 张骞特请朝廷再次降敕,允许他组织更为庞大的队伍, 一一拜访西域诸国, 试图远交近攻,隔绝匈奴残部的外援,并重开由长安而西出大漠的商道。

自高皇帝平城之围以来,匈奴经营西域凡七十余年,与诸国往来贸易彼此通婚,势力树大根深而枝繁叶茂,急切间不可剪除;即使汉军已将漠北单于王庭扫荡无余,也仍有远嫁的匈奴贵女潜伏异域手秉大权, 磨牙吮血心怀异志,对大汉有不可言说的仇恨。而此去西域茫茫千万里, 纵使张骞熟稔地势精明强干, 涉险的经验天下无双,随行的使团也大有被敌手暗算毒害的风险,不能不大加谨慎。

——当然, 汉使被暗害后的确可以为朝廷提供光明正大的出兵借口,可以以此一扫异域,“虽远必诛之”;但大约是顾念张骞数十年忠贞不二的拳拳故国之心,朝廷罕见的表现了宽厚。不但为使团配备了弓箭皮甲骏马,各式钢铁打造的新式护具,还令驻守北地、玉门数地的边军选派精锐,护送使团一路西行,以此而威慑蠢蠢欲动的异域诸国,以此炫示大汉的武力。

元狩年,八月。

天气渐转暑热,上林苑中日夜不休的操练也暂告一段落。霍去病常年驻守于军中随同训练,而今也蒙特旨恩赏,强制回家休沐。顺带着服用皇帝自天书中抽取的,大批所谓“滋补元气”、“疗愈暗伤”的药物;并每日撰写服用后切身的感受,以备咨询——虽尔霍将军坚决认为自己并无暗伤,并一向调养得当,但皇帝执着之心显然不会顾及任何辩解,纵使亲外甥亦无可奈何。

按照天书的医嘱,服用药物后要注意作息,独居静养。因此,至尊特意将未央宫外昔日汝阴侯的住宅赐予爱将,即所谓“近我宅”,以其近迩宫掖,方便随时出入禁中;而且僻静清幽,绝少人烟,虽处长安繁华绮靡红尘之中,却是躲避外扰绝好的住处。以霍去病寡言少语而不愿阿谀逢迎的脾性,当然是对这份清净情有独钟,故而常常避开同僚耳目,独居于此宅中。

然而八月十日,霍去病服药后于静室内撰写心得未毕,太子太傅汲黯却忽尔排闼直入,一进门就抓住了霍去病的胳膊:

“冠军侯无恙否?”

霍去病以军功而拜冠军侯,贵幸荣宠非比等闲,寻常臣工登门拜访,都要递下名帖等候通传,往往徘徊数日而不能入霍府一步。但汲黯与霍去病交情实在深切厚重,迥非寻常,而今又有半师的名分,因此穿堂入室毫无避忌,竟尔登堂直入静室,连客套都不必说上一句。倒是冠军侯猝不及防,稍稍有些惊愕:

“汲公这是——”

一语未毕,汲公身后拐杖笃笃作响,转出了苍髯鹤发满脸丘壑的公孙弘,同样是一伸手便抓住了霍去病另一只胳膊:

“冠军侯!”

此语情真意切如出肺腑,倒把霍去病震得言语不得。他注目凝视面前两位同样白发苍苍的老臣,神色渐转不可思议,以至于瞠目结舌,恍惚而近于失态。

当然,这并不能责备冠军侯城府太浅沉不住气。须知当日汲黯公孙弘龙争虎斗,彼此间各展手段玄妙无穷,交锋的余震波及甚广,险些将半个朝廷都拖入政争的风潮之中;虽有皇帝以强硬手段弹压平复,但此二位道不同不相为谋,相互不通音讯已有十年之久,是朝野上下鼎鼎有名的政敌。而今这一对政敌居然联袂来访,那惊悚程度无异于陈废后与卫皇后冰释前嫌,彼此还结为了手帕交!

想来,纵使长平侯卫将军当面,恐怕也抵受不住这一份震撼吧?

不过话又说回来,能令陈废后卫皇后彼此冰释前嫌的缘由,那恐怕说一句震动朝野都是小的。霍去病一时悚然,也顾不得客套寒暄奉茶请教了,将两位重臣迎入静室后立刻开口:

“两位老先生有何要事?”

出乎意料,先开口的居然是以沉着老辣谋定后动而著称的公孙丞相。他放下拐杖径直盘膝而坐,开门见山:

“老朽收到了一条自西域传来的消息。”

霍去病睫毛立刻便是一颤——公孙丞相年老体衰难以支持,八十岁时更曾重病不起而缠绵卧榻,若非皇帝赐以灵药善为看护,恐怕现在早已奔赴泰山府重开地下人生;而今虽名为丞相,但不过五日议政一次,略略料理大事而已。如今这样不问世事的人都能被西域的消息惊动,那到底是怎样的“消息”?

匈奴在西域